
2016年,國民黨在總統、立委大選遭遇到嚴重挫折,朱立倫以三百八十一萬票輸給蔡英文的六百八十九萬票,得票率約是31%比52%。立法院席次最後也只剩下35席,加上親民黨的3席也才達席次的三分之一。
從總統府到立法院,這次的政黨輪替的力道,要比前面兩次都還要來得激烈許多,顯見人民對過往八年的不滿與企求改變的期望之大。有媒體、民調機構在選後指出,是青年世代的崛起與選前的周子瑜事件臨時補刀,才讓國民黨如此慘輸。這意味著將來就是民進黨的天下嗎?筆者認為,「得天下」是從政黨的角度來看,但天下從來都是屬於人民的。搞懂社會對未來的需要,才是本次政黨輪替最重要的啟示。
編輯提醒:此為校園與政治專欄,由民主黑潮智庫論壇商請具在相關校園政治議題中研究、經歷的作者進行討論與發表,藉由相關場域的組織、實作經驗作為分享。
距離大選的兩週前,中山大學、高雄醫學大學、高雄大學三間學校的學生會與一些活躍的學生合作,在2015年的12月29號辦了一次校園模擬投票。模擬的項目是總統、不分區立委選舉兩種。凡在籍、有學生證的學生都能參與投票。需要注意的是,這場模擬投票規則與實際大選不同,所以目前未有投票權的人也算在內,這些數字並不能直接轉換為選票。三間學校有七百多名學生投票,以下是這次的投票數據:


誠然,模擬投票的結果相較於媒體上出現的民調簡直就是「平行時空」,而開票結果一出爐,更讓一些學生支持者的褲子被沖到西子灣海水浴場裡面。但作為一個政治傾向的表態過程,而且是由學生族群自行發動、聯盟起來籌辦的活動,尚有比起數字更重要的意涵在內。
相較於人們在選前最為仰賴的民調數據,民調是打電話到家裡問投票傾向,不僅無法顧及手機族群,也會算入不參與投票的選民,距離實際走到投票所裡面投票的情況還有一段差別。也因此,民調的百分比不能直接換算成得票率。像2014年報導柯文哲選情的新聞就會將40%的民調支持度經由預估70%投票率換算出57.14的得票率。當然,不表態的人數越多,這種推算方式就越不穩定,民調的精準度就會越低。
那校園模擬投票有什麼意義呢?前面有提到,民調經常會忽略手機族群,而手機族群多以在外地生活的年輕人居多,尤其是住在宿舍或外宿於租屋處的大學生,幾乎是屬於這類接不到民調電話的年輕人。所以這次針對三間學校的大學生的模擬投票出現的數據,可以說是民調測不到的盲區。
看見這些盲區的意義可以從最近一次的地方選舉談起,2014年桃園市市長選舉的民調,除了6月10日由蘋果日報進行的民調是民進黨鄭文燦勝出之外,其餘民調結果皆是國民黨吳志揚較高。甚至在選前五次的民調中,鄭文燦的支持度始終未能超過30%,而吳志揚的最低支持度還是有38%。然而,最後的選舉結果是鄭文燦以51%的得票率勝過吳志揚的47.97%。有些人事後分析這個「爆冷門」的結果,認為是受到很多外地返鄉的年輕人「補刀」所致,而這些年輕人就是前述的民調盲區。


因此,這場校園模擬投票的結果會跟民調有所出入,就一點也不奇怪了。因為它們問的是不同群人的意見,而且問的方法也有很大的差異(電話調查只要待在家裡就能表達意見,模擬投票還需要在上課期間撥空去排隊登記)。最重要的是,校園裡的這群人絕非活在「平行時空」中,他們願意連如此麻煩的模擬投票都願意參加了,更有機會成為返鄉投票的一份子,甚至在2018的地方選舉就會全部都有投票權。
那模擬投票為何與大選結果有如此「嚴重」的落差?這其實更不奇怪,因為在各縣市選區都有所謂傾向特定政黨的「板塊」,也就是「選民結構」。不同的選民結構,當然會給出不同的政治選擇。以學生作為選民設計的這場模擬投票,當然是反應了年輕人的政治傾向。
於是,談論這場模擬投票的的意義並不是用來推測整場選舉的結果,其更應該被視為一個「以校園為範疇的選區」,對於政黨的選擇有何傾向。
回到這場模擬投票的結果,我們可以發現在總統的選擇上,蔡英文對朱立倫的票數差距比起實際結果更極端,顯示了學生族群對國民黨的不滿與整體社會相較之下更明顯,這與台灣智庫在選後民調指出的方向近似。在政黨票的選擇上則是相較於實際結果更多元,更偏好投給新興的小黨。最值得注意的是,有許多投給蔡英文的同學,選擇將票分給不同的政黨,除了並未受到棄保的影響之外,更可能意味著這些未來將投入社會的年輕選民相信立法院內的生態可以從兩極對抗走向黨派的多元化,是在政治上更好的安排。
雖然媒體特別強調臨時爆發的周子瑜事件,使得許多年輕人在選前之夜返鄉投票,催出雷同1996年飛彈危機一般的國族認同票。但實際上,絕大多數的人們都早已在選前數月大略得知蔡英文必勝的徵兆,臨時爆發的事件,只是對已經落水的國民黨砸下最後一棒而已。就算是網路上被尊為「台獨教父」的馬英九,也是花了長達八年的時間才將「台灣人認同」的比率推向史上高峰,所以選舉的勝負關鍵還是得從長期的社會趨勢解讀。
而若要理解呈現學生民意的模擬投票為何在某些部分異於整體社會的選擇,恐怕脫不了近年來台灣的政治經濟變遷,越來越不利於年輕人在社會上生存。不僅僅是新聞上常見的「近二十年薪資凍漲」而已,從22K政策開始砸在身上的巨石,以及日益氾濫的「非典型勞動」(工時不穩定、工資不穩定、工作地點也不穩定的工作),一步步將台灣的年輕人推向低薪、高失業率的危崖。加上高房價、高物價,就連在校內打工都會被當成「學習」而遭到拖欠薪資的年輕人,對未來的絕望感、企求改變的期待也必然相較整體社會來得迫切而熱烈。
事實上,目前已經不乏研究者指出年輕人的困境,甚至連現行的新聞、民調都會在選後討論年輕人遭遇的問題。至此,就不難瞭解為何模擬投票的結果會在總統的選票上更極端,在政黨的選擇上更趨多元。因為這些年輕人需要的是多方面、深層的改變,絕非僅僅換掉全面執政的國民黨而已。
在這些老生常談中,這場模擬投票真正獨特的意義,不僅止於觸及電話民調的盲區。它是一場透過學生會、透過校內社團,由學生族群自力串連起來的一次「政治宣示行動」。即使網路民調的技術逐漸成熟,能夠輕鬆捕捉手機用戶的民意。仍然無法取代這個串連過程裡的種種實踐:說服其它學校共同籌辦、土法煉鋼自製選票、搜集政見資料製作選舉公報、招募人力培訓工作人員、颳風排隊出示證件登記、在實體投票的時候被印泥弄髒雙手。在學業與生活壓力下,願意犧牲一些空閑時間參與這場校園模擬投票的人們,終於從被談成社會問題、被當作幾列數據、被當成爛草莓、被當成廉價勞力、被當成新鮮肝、被當成魯蛇的種種情況,開始成為不容忽視的選民。
從小到大的教育體制告訴他們,只要過了20歲就能自動透過投票學會民主素養,所以學生的本分只有讀書,政治的事情歸政治。直到後來幾年、政治好像不再那麼遙遠,他們發現這也只是學校方便管理他們的說詞,也是整個社會將爛帳偷偷堆給年輕人的藉口。於是他們不再是教室裡面被點到名才不甘願地講話的學生,選擇把自己的意見加入舉國關注的大選,讓校園更「政治」。這毫無疑問是一種建立政治主體的過程,是一批準備投入社會,並且準備改變社會的學生做出的嘗試。
於是,比起用模擬投票來預測選舉,還可以更積極地解釋為學生的政治身份正在浮現與確立的過程。他們以組織串連的方式,於校園形成一類新興的政治社群。至於這類政治社群是否能成形乃至持續活躍,甚至具備2014年那樣顛覆民調預測結果的潛力。可能要更加關注這些經驗是否能分享出去,使這股潛力能影響的絕不止單次的投票結果,還能夠持續影響台灣的未來。
在下一篇文章裡,筆者將繼續「校園政治化」這個話題,進一步討論這種根植校園、積極介入社會的「政治社群」如何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