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許你曾經有些相似的經歷,一見面被「問候」你是不是變胖了,就我而言,我亟欲避免這樣的問題,即使我判斷對方沒惡意,我仍會覺得為什麼別人要管我。
編輯提醒:此為校園與性別專欄,由民主黑潮智庫論壇商請具在性別議題中研究、經歷的作者進行討論與發表,藉由相關場域的人生經驗作為分享。
我持續著胖了10公斤的身材一兩年,家人團聚時,所有的長輩全都「關切」了好幾遍,阿嬤當著全家人的面用跟人吵架的音量:「你一定事都沒運動啦,腳腿那麼大支,這樣怎麼能看」,舅舅在我幫全家拿碗時也要補一句:「你去拿小孩子用的碗啦,才不會吃太多那麼胖」。我很手足無措,我不知道該怎麼講更多我的想法或是描述我的情緒,我只覺得很恨我的家人,我便不斷地想公開地拿刀把我的肉割掉,我希望他們看到滿身是血的我,而一臉驚恐和害怕。隔一年就算阿嬤死了,舅媽還是要和阿姨議論著:「去年被阿嬤嫌到不行,怎麼還是那麼胖」
我儘管憤怒但又不知道要說什麼做什麼的狀態,一直到接觸女性主義的身體相關論述,才得到一些啟發,開始去分析為什麼我會遭遇到這樣的事。我發現,長輩們有他們對肥胖以及家庭的認識和價值,使得他們認為他們有權力這樣講話,覺得這樣沒有什麼問題。但他們沒有去探討他們的認識中每一個命題間的關聯,以及和我的身體間的關聯。他們認為會變胖就是因為平常沒有運動加上吃太多,至於我個人體質、最近有沒有生病、工作是否忙碌、憂鬱狀況、我平常到底有沒有運動,他們並沒有考慮了解。我的感受和一切我的處境在他們做要評論我的行為決定時,是不被納入考量的,一旦我出現負面的情緒,我生氣、我哭,則會被認為是抗壓性不夠。
縱使他們聲稱他們是對我好才這樣做,換做是別人的小孩他們就不會講這些。他們仍沒意識到荒謬的是,這具身體是我每天活著的身體,他們站在我的身體外凝視著我,用他們不深入的了解,在為我好的過程中,否定我的身體、否定我對我做的許多決定。這顯然與他們主張對我好有極大的反差,對我好怎麼會是不考慮我的感受,不深入了解我,把我的情緒當作不應該的出現。亦即,當你在評論一個人的身體,把自己不具有必然的價值觀強加在別人,反而忽略你正在評論的人、身體。
看到我認為明示暗示某些型態的女性身體是不好的言論,即便不像我家人的例子對我那樣強烈和鮮明,即便他可能沒有一個具體評論的身體,我還是會想問同樣的問題,為什麼你可以這樣評論?被你評論的身體主體性在哪裡?你在乎嗎?
因為我深刻體認到否定某些型態身體的評論,對具體的人可能造成的傷害,我關心這些事件的初衷,是希望不要再有人因為這樣的評論而受傷。我沒有辦法刪掉一個人因為被認為胖而遭受到的經歷,我沒有辦法忘記我/某個他是因為被人認為胖,而後遭受到的經歷,如果他遭受到的一些負面經歷使他感到難受,我希望他至少發現這不是他的錯。
但我也認知到,我這樣的舉動,是在同理他人的處境和幫他人代言,甚至是幫不具體的群體、不特定的人代言。對於代言的批判常見的有兩種,一種是對胖子自身經驗的代言,另一種則是他人對胖子的經驗包含他所做的言論的代言,這種代言通常是以分析他人的角度出發,第一種則通常是站在同理的角度。但同樣的是,對於代言的批判通常都指出,試圖代言的人容易忽略與代言者內容不同的敘事,而形構出一個單一敘事的世界,預設全世界被認為胖的人都有相同的經驗,或者他人對胖子的經驗一定都有相同的經驗,而去做論述。我認為這需要透過不斷反省我在事件中所佔據的位置,以及權力關係,我是否使得別人不容易發聲,是否在他人發生時忽略他的發聲或者誤讀他的發聲,不斷的去檢視我的論述條件是什麼。
我也認為不同的經驗雖然能顯示不同的處境,但處境是無法被截斷的,處境是持續的過程,縱使我們能從中擷取一些經驗做出表述,但仍無法使得經驗脫離身體。要認定自己與他人的處境類似,正是因為個人感受到和認識到自己的身體,才能做出連結。當一個個人認為他和別人的處境類似,他已經先認識有自己和別人,他在做出認定類似的連結時,他也具有能力和條件判定他與他人經驗的不同,去指出在不同的經驗中哪些條件是類似的。
我常不斷問自己,每一個具體的事件脈絡都有差異,我如何判定我問的問題依然關鍵,使他關鍵的條件是什麼?
對我而言,在此處我要問自己的是,即便我接觸了各種不同的敘事,不管是在我的或他人的故事中對身體做出負面評價的人的敘事,還是其他也被認為胖的人的敘事,被評論的身體的主體性是不是被忽略了?儘管我的論述內容會變動,但問題依然關鍵。